在毛笔笔头制作中有一道很特别的工序——茹。这道工序出现得似乎很早,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卷九载三国大书家韦诞《笔方》中有“先须以铁梳梳兔毫及羊青毛,去其秽毛,盖使不髯茹。讫,各别之”一句。“髯茹”,石声汉先生解释:“髯”是人的颔下长须,有弯曲的倾向;“茹”是杂乱,即弯曲杂乱。而缪启愉先生则认为“茹”当属下读,作“茹讫”。其云:
“茹”,是制笔过程中用口来整治毫锋的一道工序。必须非常细致地使锋头对齐。唐陆龟蒙(?—约881年)《甫里先生文集》(《四部丛刊》本)卷十七《哀茹笔工文》赞叹茹工的极其细致的辛苦劳动说:“爰有茹工,工之良者。择其精粗,在价高下。缺齧叉互,尚不能舍。旬濡数锋,月秃一把。编如蚕拏,汝实助也。”梁同书《笔史》说:“制笔谓之茹笔,盖言其含毫终日也。……今制法如故,而茹笔之名隐矣。”这一道工序,现在由水盆工来完成,古时是茹工的艰辛劳动。
《齐民要术》(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)
依石声汉的读法“茹”为形容词,依缪启愉读法则作动词。按“讫”字为结束、完成的意思,此指梳理完毛料和除去秽毛工序的结束。《笔方》下文有“讫,痛颉之”句,“讫”字前无动词,与“讫,各别之”句式正同。缪氏实牵于后世茹笔之说,未能深考“髯茹”之义。“髯”,《说文解字》作“䫇”,云:“颊须也。”即面颊两侧的胡须;“茹”,谓茅草粘连纠结不顺貌。《周易·泰》:“拔茅茹,以其彙。”王弼注:“茅之为物,拔其根而相牵引者也。茹,相牵引之貌也。”“髯茹”意即笔毛如胡须杂乱丛错,纠结不顺,实制笔之大忌,故当从石氏之说。
《说文解字》(附音序、笔画检字)
那么,制笔工序“茹”,是否就不成立呢?当然不是。至少韦诞《笔方》中这个“茹”字,意思应不是后世所谓的“用口来整治毫锋的一道工序”。正如缪启愉先生所举的唐陆龟蒙《哀茹笔工文》标题所示,“茹笔工”就是专门从事这种工序的制笔者。至宋代尚有其称,林逋《林和靖集》卷四犹有《予顷得宛陵葛生所茹笔十余筒,其中复得精妙者二三焉,每用之如麾百胜之师横行于纸墨间,所向无不如意。惜其日久且弊,作诗二篇以录其功》诗。大约在清代,“茹笔”这道工序一般人都不甚了了,但名亡而实存,故梁同书在《笔史·笔之制》中加以揭表:
制笔谓之茹笔,盖言其终日含毫也,《笠泽丛书》有《哀茹笔工诗》一首,林逋集有《美葛生所茹笔》诗二篇,元王恽《赠笔工张进中》诗云“进中本燕产,茹笔钟楼市”。今制法如故,而茹笔之名隐矣。
展开全文
旱滩坡十九号前凉墓笔
其后,梁章钜在《浪迹丛谈》卷九“记笔三则”中基本袭用了梁同书这段文字:
制笔谓之茹笔,盖言其终日含毫也,《笠泽丛书》有《哀茹笔工诗》,林逋集有《美葛生所茹笔》诗。今制笔者尚守此法,但以口餂(同舔)之使圆,而茹笔之名,鲜有人道者矣。
似有索隐钩玄,复表而出之之意。
“茹笔”意为“含毫”,也就是“用口来整治毫锋”。“茹”字的义项有十余种之多,最切合的义项当是《方言》卷七的解释:“茹,食也。吴越之间,凡贪饮食者,谓之茹。”又《汉书·薛宣传》:“不吐刚茹柔。”颜师古注:“《大雅·烝民》之诗云‘惟仲山甫,刚亦不吐,柔亦不茹’,言其平正也。茹,食也,音人庶反。”
吐鲁番阿斯塔那苇杆唐笔
用“茹”的方法来制作笔头到底始于何时,文献没有确切的记载。由于《笔方》中“茹”字的意思并不作“食”解,因此不能肯定地说这道工序至晚产生于三国时代。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道工序一定就晚至唐代才出现,就像其在清代名虽不为人知,但实际却仍在运用那样,它在很早就可能被制笔者所采用,只是还没有为其命名而已。笔者曾经就此请教过江浙地区的笔工,他们似乎讳言此法,认为这样做不太卫生,但在处理一些特殊的笔毫的时候,也会不经意地用到,只是不称“茹笔”,而正如梁章钜所说的“以口餂(同舔)之使圆”。笔有“四德”——尖齐圆健,舔笔的目的即是使“圆”,不难于理解,然“茹”似乎只是文人想出的一种雅称,反使这道他们认为十分重要的制笔工序不彰显了。
(本文摘自《古笔》,中华书局2022年1月出版。标题为编者所拟)
一本书读懂毛笔的前世今生
《古笔》
王学雷 著
简体横排
16开 精装
978-7-101-15314-9
79.00元
扫码进入中华书局伯鸿微店,购买本书钤印本
(统筹:陆藜;编辑:白昕惠)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